“這筆貿易我完全支持潘商總接下來，畢竟您已經應承了下來，出爾反爾恐被洋人恥笑不說，也會影響了‘同文行’這麽多年積累下來的好名聲。但這麽大量的生絲不是一家兩戶就能做得來的。我忽然間想起來一件事情，上次‘清威行’、‘飛鴻’兩家不是吵著沒有分到份額嗎？還有那‘榮盛行’也四處鬧著說分得的份額少，商總大人，我看這次就將這生意都分給他們做比較合適，哈哈。”

高尚說完，忍不住壞笑了一聲，然後把身子挺了挺，靠在了椅子背上，頗為得意地看著純如等人的反應。”

楚秋聽見高尚的話，怒火中燒，恨不得立馬過去扇他兩個大嘴巴，但楚秋看到純如向他投來不可輕舉妄動的眼色，也是強忍下去，沒有發作什麽。

聽聞高尚說要將這生意都分得“清威行”這三家，潘啟心裏面也是自忖高尚真是自私虛偽，好事的時候他是往前比誰沖的都歡，恨不得都攬到自己的身上去，可到了自己沒什麽好處可得的時候，就將這事情推得幹幹凈凈。可高尚此時畢竟是在自己出頭說話，他也是不能說什麽。

可這三家怎麽會同意呢？即使他們沒有什麽生意，也不至於到了饑不擇食的地步，沒有利賺的生意他們當然也是不能做的。再說，前幾次有好生意的時候，自己或是找了個理由沒分給他們，或是只尋其中的一家分得星星點點。而到了此時光景，正是曬臺看自己笑話的機會到了，他們豈能出手來幫自己度過難關呢？

潘啟曾是這樣設想的，自己提出這個事情來，易家、梁家及高尚等人一呼百應，純如等人自然是要隨著眾人的說辭推脫不過，而眼前卻是除了高尚假心假意支持他之外，沒有人捧他的這個場，話裏話外也是表明了不想和他潘啟蹚這趟渾水。

這種情況下，潘啟就處於了非常被動尷尬的境地了。

潘啟也是忍不住瞅了瞅繹如的臉色，因為他在這三家之中，對“榮盛行”是最熟悉的，也是最了解的，只是往常在議事時，這位東家從未露過面，都是派那個芙蓉來的。

此時的繹如坐得擺擺整整，目不斜視地朝她的前面看著，而她的對面是一個空位子，並沒有坐著人，或許她只是盯著對面的那堵白墻。

“潘商總，我們‘清威行’願意支持貴行接下這筆生絲生意來！”

眾人循聲望去，見說話的正是“清威行”的東家純如，包括潘啟、繹如等人都是帶著驚詫的眼神看著純如。

“我想，生意場上無戲言，既然潘商總已經與洋商應承下來這件事情，那一定就是要信守諾言去做的，斷沒有因為沒有銀子賺就出爾反爾的道理。還有，這麽大數額的生絲，平心而論，不管賺錢與否，就‘同文行’一家而言，是很難以在短時間內將貨物備置齊全，獨自將這筆合同支撐下來的，雖說現在這筆貿易不賺錢，但我們作為公行之內的行家，關起門來是一家人，就應該本著有福同享，有難同當的態度，一方有難八方支援，共同將這件事情承擔下來。”

“好！說得真好，真是一個明事理的東家！”潘啟忍不住在心裏給純如叫好，也是不禁暗自有些慚愧。但這些他在面兒上都不能顯現出來，不說自己是商總，要在眾行商面前有個沈著的態度，這裏面畢竟還牽扯著自己的利益，他也不好就這件事情表明更多的態度出來。

繹如和楚秋直楞楞地瞧著純如，眼神裏也是帶著十分的不理解和惱火的神情。純如真是沒生意做，真是到了不挑不揀的地步了嗎？這勞力勞神與人作嫁衣裳的事情怎麽能去做？

這分明就是潘啟明眼瞧著不賺錢的生意，想推給眾人給他分擔著，別人都是唯恐避之不及，純如何苦要主動請纓呢！給潘啟及他的“同文行”拉幫套，得需要出力出銀子才行，可即使這樣，人家都未必能說你純如個好字出來，潘啟他有可能還要朝你要一份人情呢！如果說真要幫他，也要他低聲下氣來求自己才是時候，難道忘了他潘啟有好事的時候故意撇開自己這幾家了嗎？

“好！”高尚也是喊出了這麽一嗓子，然後對著潘啟說道：“商總，既然‘清威行’的人已經應承了下來，那我看‘飛鴻’也就沒什麽可計較的了，畢竟這次算是給他們兩家的補償機會，不能厚此薄彼，一千五百擔的生絲讓他們一家一半，各分去七百五十擔，我想其他行號應該也是不會有什麽意見的。”

潘啟點了點頭。不管高尚是什麽樣的人，總歸他現在是替自己說話的，按照高尚的說法，自己眼前的難處也就可解了。

“天寶行”的梁東家、“孚泰行”的易東家也是連連點頭，“高東家說得在理，我們沒意見，就按照這個章程行事就是了。”

楚秋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怒火，“騰”地站了起來，對高尚喊道：“你高尚在這裏做什麽大尾巴狼？憑什麽在這裏給我的‘飛鴻’做主？你算老幾啊？我告訴你，給我的那補償我還真就不稀得要，你要稀罕，你都拿去！輪不到你在這裏和我喝五邀六的。”

高尚暗自高興，楚秋已經被他挑起了火氣出來，這正是他要的結果，他要在眾人面前讓楚秋出醜，狼狽不堪之餘，讓楚秋完全失去理智。

“哈哈，楚秋，這就是你的不對了，我們在這裏議事，商總讓我們發表意見，我說說我的想法怎麽了？我何時為你做主了？我好心好意為你在商總這裏爭取，你卻狗咬呂洞賓，把我的一片好心當了驢肝肺。也罷，你這般素質的人，我也懶得和你計較，我就想問你，這次你不稀得要，是不是日後公行裏的生意，你也都是不稀罕了？當著眾人的面兒，你給個痛快話！”高尚說話的神情是不陰不陽，臉上也是皮笑肉不笑的樣子，看起來就很是氣人。

“你！”

楚秋氣得渾身哆嗦，只是用手指不停地指點著高尚，卻說不出其他什麽話來。

“嗯，確實‘飛鴻’的人不識好歹，人家高東家好心好意幫他說好話，卻換來他這般矯情模樣，這樣的人怎麽能讓他入進公行裏來呢！”

“唉，你看同樣是年輕人，高東家顧大局識大體，而另外一個呢？連人語都是不懂得！這就是做人的差距。”

“天寶行”的梁東家、“孚泰行”的易東家等人都是乘機火上澆油，大有對楚秋群起而攻之的意思。這麽做自然有他們的道理，首先，這幾家早先與高尚在私底下建立起來聯盟關系，自然是要附和高尚，給他站腳助威；其次，高尚的今天表現，也讓他們在潘啟面前減輕了很多壓力，自然感激之餘，也是要投桃報李。

而高尚卻是一門心思要在潘啟等人面前表現自己的能耐，因為他是後被拉入這個小圈子的，什麽作為也沒有自然是被眾人瞧不起，所以他必須抓住一切機會出盡風頭。他也要在潘啟面前表忠心不說，也是要穩固與他們的同盟關系，要一直將純如在公行之內孤立下去。

楚秋的岳父“東興行”謝家至始至終沒有言語一聲，他在這個場合什麽話也不好說，他如何思量，都是顧此失彼的，索性裝聾作啞到底。

“呵呵，人嘴兩扇皮，想來大話誰都會說，那跳梁小醜上躥下跳的事，某些人做得更是人模狗樣。說大話使小錢的本事天下第一，可就是到了真章不辦人事的也是大有人在。這也就算了，阿諛諂媚，損人不利已的事他也是幹盡了，這樣壞了良心的人，別看他出風頭一時，早一天晚一天，搬了石頭砸了自己的腳，他有可能都不知道是自己哪根筋犯的毛病。高東家，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呢？”

繹如不緊不慢地說。

“你……”

這次輪到高尚惱羞成怒了，這繹如分明是當著眾人的面直接將他罵個狗血噴頭，高尚這麽聰明的人怎麽能聽不出來呢！

“好了，好了，你們貴為我公行絲綢業界的東家，這樣在嘴皮子上鬥功夫成何體統？傳出去難道不怕人笑話嗎？”潘啟也是有些惱火地喊道。

眼前這混亂的局面與討論的話題越來越偏遠不說，又好像要有些失控的樣子，這對他作為商總來講也是權威上的一種挑戰。

“潘商總，您再問問諸位行號有沒有願意分擔這件事的，有，當然是最好不過，如果沒有，我在這裏就做下主張，那一千五百擔的生絲由我‘清威行’一家來共同承擔。”

“好。”潘啟向純如投來驚訝和讚許的目光，口氣中也充滿了感激。

繹如和楚秋聽純如如此幹脆利落地應承了下來，不免心裏都是“咯噔”一下，手心裏也是出了冷汗，難道純如不知道這其中的利害嗎？可純如的話已經沒有留下任何回旋的餘地，他們也不能在這個場合對純如說什麽。

繹如也還是朝純如擠眼睛，她認為純如的這個表態不應該，更是有些操之過急，要知道這裏面坐著的都是人精不說，還有大多數人也都是依附在潘啟門下的，先亮出了自己的底牌，到最後有可能就會很被動，甚至被逼到死角不得轉身。

“剛才各位應該是聽明白了‘清威行’東家說的話，不知道大家還有沒有什麽異議？如果沒有什麽別的說法，我們也就這麽定下來了。”潘啟此時說起話來也感覺是腰桿子硬實了起來。

其他行號都是未置可否沒有說什麽。只有高尚連忙說道：“潘商總，從你那一千五百擔中分給我五百擔。”

高尚不想讓純如在潘啟面前搶了全部風頭去，現在這個情形下，反倒是讓他高尚自己感覺很是狼狽。為了顏面，也為了不甘居人後，他只能是硬著頭皮違心地向潘啟表明了自己的態度。

“好。那就這麽定了。”潘啟樂呵呵地說。說完，也不忘加上一句，“大家今天的表現讓我很是欣慰感動，我們來日方長！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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